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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时节雨纷纷
2013-03-19 22:37:57 字号:

  我们这里有个习惯,清明扫墓都在清明节的前三后四这些日子里,正日子是不去的。这种讲究约定俗成,没有人故意不去遵守。清明前我出差到了沅陵,刚好占用了前三个日子,没能及时給父母上香,五日不能去,六日去了南岳,今天下午才挤出时间去了一趟红军山。

  逝者如斯,闪念之间父母已去世多年,母亲走在她的六十九岁,父亲走在他刚满七十四岁这一天。他们劳苦一生在大山里,汗水浇开了满地的花花草草,却走得那么匆忙。为了我们兄弟二人成人,他们省吃俭用,让孩子吃饱穿暖。母亲出身大户人家,一手好茶饭,又绣得一手好花。村里,母亲的方方面面都是大家水平。遇上雨天,邻里会有一群女人来到我家切磋针线活,哪家姑娘出嫁,也定会得到母亲的呵护。族里的客人来了,上面的干部来了,总是无理由来我家吃钝饭,伯父和叔叔家的孩子,大大小小都是我家的常客。小时候我很好客,最愿意做的事情,就是把客人留住,这样也可以跟着油水一下小嘴。

 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,很多人小时候生活苦不堪言,红薯都没得吃,衣也没得穿,我家后面台上的一群小孩,腰带没有,就缠着葛藤,冬天穿的是大人的烂棉衣,肚皮也露在外面,没有鞋子穿,就打赤脚,一走一个血印,很是可怜。而记忆中,我从没有挨饿的记录。父亲在县里当干部,工资太少,养不活人,便不顾组织和朋友的苦苦相劝,毅然偷偷离开单位,回到大山里,开始搞起了他的资本主义。用他的说就是,种几蔸南瓜也强于一年的工资,没想到的是,刚刚吃上饱饭,大反三自一包,四大自由就开始了,于是乎,门前的空地都不能随便中蔬菜了。即使这样,父亲总是善于借山生财,他把刺树皮,棕树掌,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植物采下来,晒干,再拿去卖掉,一家的零用钱都是这样得来的。爸爸的“业余劳动”为我们的家庭带来了小小的财富,久而久之让村里不少人心存嫉妒,一阵子,有人把父亲当走资派整,但父亲能言善辩,那些土包子哪里是父亲的对手,不但没能整到父亲,反而在父亲的影响下,一些好逸恶劳的懒汉也开始爱劳动,想办法挣钱过日子。不过,他们总是不能达到我们家的生活水平。

  我就两弟兄,又是长子,且长弟弟五岁,父母把我看得很重,虽然打的不饶,吃的也是不会少的。我从小就爱奢,记得有一年在外婆家看到城里来的孩子穿着毛领大衣,样子好生了得,心里痒痒的,回家就问母亲要,母亲还没看到这种式样的衣服,不久,她带我下山,到离外婆家不远的街市上给我做了一件。那绒绒的细毛,大大的扣子,碧蓝的面料,穿在身上,不知惬意了多久。母亲说这是出门做客穿的衣,而我好像是故意理解偏差,在家里也照穿不误。母亲指着我的鼻子说,你呀,有不得!我心想,只要有新衣穿,骂两句又算啥。

  爸爸回家的第二年,就修了连四间的土砖瓦屋,上有木楼下有木地板,墙外是父亲亲手一笔一画写上去的毛主席语录,至今还比较完好的保存在墙上。虽是几间土屋,也是相当高档的了,在我们村里算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我家门前有个大大的池塘,里面养了许多鲤鱼,鲫鱼,近友远亲来了,都喜欢在这里垂钓,每到春天,这里常常是火爆的看点。鱼到家里,母亲的一钵红烧鱼香得满山芬芳扑鼻,没有小孩走过这里不流口水的。父母只要见了熟人路过家门,一定叫住他们来家饱食一顿。母亲排行老二,我的表姐弟都叫她二姨,久而久之,非亲非故的也都这么叫,二姨的称呼早就出了名,上下三坪方圆几十里,说起二姨,无人不知,没人不晓。母亲出生在上坪村,只要临近几个村的人来了,一声二姨一叫唤,母亲就会忙腾起来,又是端茶又是做饭,还有酒喝。爷爷虽不是海量,但每餐都能拿下二两,哪天遇上酒客家里也就更加热闹起来。

  父亲因为读过高小,又在部队当过文书,肚子里很是有些文墨。父亲写得一手好文章,乡里有什么不平的事,叫个冤,申个诉都是他的事。他一出手,必胜。他的正义感远远大于法官。村里哪家不和,定会有人请他出面调停,有一次盛老五两口子打架,打得鼻青脸肿,双方都要离婚,这家大人找到父亲,父亲饭都顾不得吃,就去了。说来也神,经他一番调教,没多时,那夫妻便喜笑颜开,和好如初,并发誓再不打架,再若打架就对不住党对不住毛主席,也对不住年全姑爷,一般都尊称我父亲为姑爷。我的记忆中,父母的和蔼创造了一方和谐,可惜和谐一词眼下才被叫的响亮。

  父亲的毛笔字写的正楷如贴,手刻钢板字和印刷体没有区别,到了乱真假的程度,遗憾的是没有留下真迹,不过毛笔字在老家的墙上还清晰可见。父亲文化艺术素养不仅体现在他能歌善舞,吹拉弹唱上,更体现在他写剧本,创作和表演相声上。乡里人人酷爱她的表演,也无人不愿欣赏他的艺术表演。那是区里乡里只要是修水库,搞运动,大型聚会总是少不了父亲的表演。他的表演倾注了他对生活的支撑与理解,每一句话都很深刻,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思考。每当此时,他会赤膊上阵,竭尽全力,把自己放置在一个忘我的位置。我至今清楚记得,峡峪河修水库,他和一位姓盛的老师表演碎石机,也说的是一个相声,笑得万人前仰后合,掌声不断,表演完了还要接着来。什么说快板就更是父亲的拿手好戏了。至今偶尔也遇上一些父亲同时代的人,他们都说,你的父亲呀,人才难得,浪费了。不过我想,西北乡村因为有了父亲,而享受了一段精彩的文化生活,因该是大山的福分,难道高雅的艺术就只能城里人拥有。比父亲少文化的战友当了大官,而父亲选择了回老家种田,他活到老学到老,六十岁以后还去桃源县当过烤烟技术员。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,他也没有后悔过,他总是乐于助人,乐于接受新鲜事物,乐于向上,成为西北地区的一代楷模。

  他曾在大兴中学教过书,后面又回到村里教。在村里教书时,自己带头修建学校,他把自家的牛拉去造泥,不知为何,那牛一头打向他,把他逐倒在烂泥里。原本累得虚弱不堪的父亲这一下病倒了。记得他后来是杵着拐杖到学校去的。父亲为村里的孩子修起了崭新的学校,村民都说没有他的亡命是绝对修不起来的。遗憾的是,父亲有个头痛病,叫了多年书,他的头痛得他实在无法工作,他不得不放弃他的事业,为这事他和当时公社负责教育的联校长还狠狠的吵了一架。上面拿他没办法,他的教书生涯就此结束。后来的那些日子,他没有白过。直到生命的最后,他和几位杨氏老人为了弘扬杨氏文化,没日没夜地工作,就是想最终能弄出个有档次的杨氏连宗谱。父亲不听我好言相劝,不知疲劳的上山下乡做采丁工作,因脑溢血,两次晕倒在乡下,都是救护车接到医院住院。第一次出院后,我对父亲说,再不要出问题了啊,弄得动弹不得了苦的可是你啊!他很平静的回答道,哎,只要把族谱能出来,天下事就了了。我无言以对。后来他真的就不能动了,也说不好话了,生命最后的两年时间,有一年多的时间在老家和他的亲家一起过,准确说是请她的亲家在老家侍候他。后来回去看望父亲,他虽然不能说话,心里什么都明白,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流泪,我知道他舍不得和儿子分开住了,也知道自己大去之期不会远了。这次接到医院不到一个月,父亲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。

  自从父母先后离去,我才慢慢懂得夫妻之间少时夫妻老是伴的含意。母亲在世,父亲的身体给人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异常。只等母亲一走,父亲明显的老了,一天不如一天。我们做儿子的又总是粗心大意,不像女孩对父母能细心的照顾。有一次,父亲说想去红军山看看母亲,不知为啥,我当时没有在意,后来也忘了带他去。父亲病成那样子,我心里却总是觉得他不会有事的。直到父亲也走了,我才意识到生命原本如此脆弱。

  微感欣慰的是,在母亲去世后,我不顾遥远的山路,兴师动众,一路车马劳顿,把她老人家葬到了火车站北面的红军山上。后来父亲在城里病世,与母亲合葬于此。

  父母的墓地在红军山偏西的山岗上,后面是巍巍北去的群山,前面是日新月异的山城,蜿蜒的澧水穿过城市的正中央,往南则是郁郁葱葱的十九峰。而这一切,都在父母的永久观赏之下。

  父亲,母亲,今天,我亲手提着纸钱,鲜花,鞭炮来看望你们。我的心底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无限愧疚与哀伤,似乎已经很坦荡。我已懂得,天下没有不算的宴席。我今天的理智是成熟的表现,这也一定是你们所期待的。你们的离去无疑给我的心灵造下巨大的创伤,而这些无时无刻的思念也化作了巨大力量,让你们的大儿创作丰收,家庭美满。

  父亲,母亲,我的叩拜永远是百般虔诚的,我对的你们尊敬也是不可阻挡的,你们的善良,你们的智慧,你们的宽容和无私无一不在我的血液里流动。每当遇上风寒的时候,就会有你们温暖而亲切的声音在指点,让我不断走出误区,奔向光明。

  (杨拓夫)

来源:石门文联

作者:杨拓夫

编辑:王振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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